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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位公子繼續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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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早,赤鶴化了一身更為粗糙的男兒姿態,有多粗糙呢?她印象中兇悍的男子面上都該有個刀疤,有著一把剃得不甚爽利的胡茬。雖說她眼中少了幾許狠厲,但配上一套精幹的短衣,粗粗看來,大可說她是城南武館的也不為過。

打扮就緒,她如往常一樣下到客棧一樓堂食早飯,行路帶風,全然沒註意到店家頗具深意的眼神。

那眼神望了望他出來的方向,又望了望這精壯的漢子。

欲言又止憋得實在難受。

昨夜進去的分明不是這一位。

這……

唉。

店家頗為害臊的拂了拂袖子,沒再理這一茬。而赤鶴對此全然無覺,坐在桌面上喝粥喝得正十分受用。

身旁有人走近,一根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閑閑點著桌面,由她頭頂傳來一個客客氣氣的聲音:

“敢問兄臺,這旁座,可有人麽?”

赤鶴楞了楞,這聲音就是再變幾個調調她也認得出來。面上倒很沈得住氣,擡眼瞧了瞧頂上這雙溫潤如水的眸子,咽了咽喉嚨粗著嗓子道:

“咳咳!無人無人!不過老子喜歡一個人占一張桌,公子還是……”

“啊,那就好。”一席素衫極其自然且和順的坐到她身畔,全然沒聽她後半段話,便從容的回首招呼店家道:“店家,麻煩清粥上在這裏。”

牽腸掛肚的心上人就坐在自己身畔,赤鶴心頭委實發虛。但她自信自己今日這障眼法是全沒破綻,變得一臉好面相,所以底氣也比昨日足些。又粗著嗓子惡狠狠道:

“你沒長耳朵?!老子說老子喜歡一個人占一桌!”

雲汀眉頭微緊,心道幾日不見你這能耐也是越長越肥了。

然面上仍是絲毫波瀾也沒有,甚至還流出一分歉意:“啊,那大概真是我耳朵不好……”話間一碗熱騰騰的清粥已經很配合的端了上來,雲汀望了望粥碗,又望了望身畔的刀疤漢子,無奈道:“你看,這粥既已都上了,兄臺就暫且忍耐一回罷。”

話落再也不應聲,只低頭悶悶吃著自己的碗裏的東西。

做賊心虛這個詞發明的很好,由著越是心虛,赤鶴手頭上的動作也就越重。

一碗粥在她手裏被喝的叮啷作響,全無一點彬彬端正的風範——她想表現得太急切,疏忽了如此一來反倒演得誇張。

雲汀瞟了她一眼,見她一嘴吃的亂七八糟,遂停下勺子,很自然的掏出一抹絹帕來,照著那張帶著胡茬的嘴就擦過去。

掏帕子,擦嘴。他這一套動作做得委實自然,連赤鶴自己一時都沒反應過來,直等到旁邊桌子“啪——!”的一聲碎裂聲,她才如同被蜂蟄了一樣猛然回過勁來。

赤鶴下意識的往旁邊桌子看過去,卻見人家滿臉盡是驚愕顯然是對他倆的舉止是有些呆的。

畢竟,這是兩個男人。

“不,不是……”赤鶴也不知道自己想辯駁什麽。她覺得這些旁觀者,肯定誤會了。

卻見那人訕笑著拾起地上的碎片,換了副寬容的姿態道:“哈,哈,手滑。手滑。”又見赤鶴還有些窘的看著自己,他又只手擋在嘴邊,沖著赤鶴比了個口型:

我懂的。

赤鶴有些噎。

因她分明聽見這個人與同桌耳語起來:

“其實我當真覺得斷袖不是個事,這民風嘛,本該如此開放的……”

赤鶴悻悻的坐回來,擡著一副貞潔被壞的眼神望著雲汀。

然這位當事人如若無事,十分專心的正繼續低頭喝粥。

喝得隱隱有幾分嘚瑟。

因這一天到晚她總覺得有雲汀在後頭跟著,她又是抱定了做戲做全套的心思,所以一直施展不開拳腳。磨蹭了一天到晚,正事沒做,倒又磨蹭至幾處攤販前。

她雖化的是男兒身,但到底心頭是塊軟肉。停在一處賣女兒香的地方便走不動路了。

“小哥這是打算挑個女兒香給心上人?不如看看這個藕綠的怎麽樣?”攤販遞過來一個大概是姑娘們選得較多的顏色,赤鶴接過來看看,說實話這個顏色並不很襯她心意。

“這顏色不適合你。”一聲大咧咧岔進來,伸手從攤上另調了一個粉藍的遞給她:“這個好。”

赤鶴怔在那,手指顫了顫僵持著不知是該接還是不該接。

同樣楞著的還有賣香包的攤販,訝著張臉,支吾道:“原,原來小哥不是給心上人買的?”這年頭男人也好個姑娘家的玩意,嗯,不稀奇。

雲汀回過臉望著攤販,糾正道:“誰說不是給心上人買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誠然這年頭,斷袖也不是個稀奇事,嗯,不稀奇。

赤鶴慍著臉,匆匆付了錢悶著頭就要折道往客棧回去。一路行的急,她倒也沒忘了再換一副男兒形容,可雲汀認準了她那雙眼睛,任她是怎麽換,他都能不費力的將她逮出來。

進了客棧,因赤鶴這回換的是個粗布短衣的更為威武精壯的漢子模樣,輕車熟路的就躥上樓,找到了自己的房間躥進去。

店家望著這漢子噔噔蹬行雲流水的,不出所料又是進了那間房,雖有心想跟上去提點一二,但看這回這個漢子生的更是剽悍,一時怯了下來。

眼睜睜看著屋裏的那位姑娘自始至終也沒出來嚷鬧,心裏頭也晃明了是怎麽回事。他有些羞憤自家正經客棧竟出了這樣的事,卻只能拍著櫃臺嘆氣道:“門風不正,門風不正啊!”

他嘆完沒有兩句,門口又進來了一個文質幹凈的書生模樣,也沒同他說話,直接尾隨著這壯漢上了樓,依樣是進了同一間屋子。

又來一個?!

過分!!

“這!這!”店家忍不了了,當他這裏是什麽?!不三不四的勾欄麽?!他清清白白開店這許久,還從未遇到這麽不知羞恥的事情!

一時氣上心頭,抓了把掃帚就直沖上樓,管他什麽壯漢什麽書生,裏面就算三個人都光著身子,他也憋不住這口氣!於是猛地推開門朝內裏大嚷一句:

“你們如此成何體統!!”

然下一刻,店家整個人就僵住了。

體統?

確實不成體統。

這這這,這屋裏面壓根沒什麽姑娘,實實在在是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處。

“啪嗒!”店家手裏的笤帚掉了。

他想起今日早間堂裏發生的一幕。難怪會覺得這個書生長得如此幹凈,卻有些眼熟。

齷齪的眼熟。

店家餒了,誠然他對這種事還沒甚經驗,沒經驗的事,就當沒看見吧。

他悶悶撿起地上的笤帚,悶悶道:

“二,二位繼續。”

話罷一溜煙關了門,好像這一景從來沒有發生過。

☆、一百一十五 熟悉

?待店家將門關上之後,雲汀偏回頭來,興致絲毫不受打擾的繼續望著眼前這個蓄須大漢。

在他眼中,那雙赤金瞳從來沒變過。

他越望越動情,傾頭就要對著她吻下去。

“等下!”赤鶴往後掙了掙,奈何雲汀將她抱得有些緊。她掙不脫,只能兩只手直抵在雲汀胸前,嬌羞的樣子與她蓄須大漢的外貌十分不符。

雲汀果然聽話的頓住了,捏了捏她滿是胡茬的下巴,對她這幅形容頗覺有趣。嘴角笑開道:

“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?”

赤鶴沒說話,抵著他胸膛的手驀地松了。

她如何不想親近他,但是她怕,她怕自己此次洩了氣,就再控制不住了。

“你……走吧,我……”

雲汀知道從她嘴裏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,幹脆俯在她耳邊,沙著嗓子道:“快變回來,你這一臉胡子,我還真沒下嘴的地兒。”

他這樣沙沙的聲音本就十分撩人,赤鶴心裏一酥,不由卸下了防備,障眼法也應之散了。

現在站在雲汀眼前的,就是那個惦記了日日夜夜的婉婉伊人。

面若芙蓉珠纓,丹唇外郎,皓齒內鮮,含辭未吐,氣若幽蘭。

赤鶴微微擡頭看著他,一時難以抑制,緊緊貼在他胸前,幾分貪婪的嗅著他身上很好聞的墨香,糾結道:“你不該來找我的,你不該來的……”

雲汀亦緊緊回抱著她,忍不住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,啞聲道:“你不想我嗎?”

赤鶴搖搖頭,將臉在他懷裏貼得更緊些,面頰貼合著他身上的溫度,依賴道:“我想你,但我又想著你是不該來的。但現在見到你來了,我特別的歡喜……”

她的聲音像一把綿綿軟軟的溫柔刀,不痛卻癢地直直戳進少年心腑裏。雲汀情上心頭,微微躬身將她抱至榻上。

赤鶴一張臉被燭火映得紅斐嬌媚,雲汀看得一忍再忍,欺身上去握著她一雙手,貼向她耳畔溫存道:“我該早一些來的。卻來來回回耽誤了很多時間。空讓你受委屈了。”

話罷移眼看到她鎖骨處的疤痕,眉頭不由得緊縮起來,憐惜道:“還痛嗎?”

赤鶴想了想,點點頭:“本來你不問,這是不痛的。你既然問了,那我該耍個賴,哭個疼才是。”說完微微啟齒笑開來。

雲汀躬身吻了吻她的疤痕,慰道:“她們會還回來的。”

他這話說得聲音很小,赤鶴聽得不清明:“什麽?”

而回答她的,只是兩片覆上雙唇的濕軟。

且柔且細。

?.

燭燈帳暖,平和如旭。

赤鶴身上蓋著一方薄被,側躺在榻上任由雲汀抱在懷裏。

“趁還沒人發現,你須得早些回去。”她左右還是擔心,且城中不定什麽時候會遇到盤連谷的人,若是又著他們看見,不知要給雲汀落個什麽名頭。

雲汀閉著眼在她後腦勺上蹭了蹭,並沒答她的話,另道:“我帶了許多小紅丹來,你每日記得吃。雖說外傷盡好了,但內裏卻疏忽不得。”

小紅丹亦是崇明宮上元屏練的,赤鶴不是不知道,也未覺話題被他岔開,順勢應道:“我吃了元屏那麽多藥,是不是也該回他一些什麽。”她扯了扯被角,將身子蓋得嚴一些。

雲汀又親了她一口,笑了笑:“他說,沒有事先知會你平楉的事,害你恨了他。現在你要吃他多少小紅丹他都練給你。”

赤鶴聞言,認真應道:“我並沒有恨他,他能替我想辦法,我已經很感激他了。”

雲汀默了一時,面上卻沒了笑意,片刻方沈道:“水牢的事……他也不知情。”

赤鶴自然明白這個不知情指的是哪個不知情,這件事她怪罪不到元屏身上。

但她也絕非聖人,這債,該是誰的就是誰的。

她蕓蕓呼出一口氣,她並不想在這會兒將這種事拿出來說,遂岔道:“許久沒見兩個娃娃,也不知他們長得還好不好。”

“好,長得更胖了。”雲汀將她摟得更近一些:“你有什麽打算麽?”

打算嘛……

赤鶴想了想,如實道:“我須得先把梁九兒這事了了。”

雲汀單臂撐起半邊身子,支著腦袋疑惑道:“九兒……什麽事?”他頓了頓,結了個眉團:“你不是還要……”

赤鶴轉過身來正對著他,一雙眼睛脈脈含情含的真摯,試探著:“或許是我心眼小,但我總記得她說的那句討厭我……我想跟她好好說一說……”

再者而言,如果能就此將梁九兒拉回來呢?她實在不願意看到日後雙方交戰,梁九兒被肖瀾推出去當箭靶使。

雲汀自然是想勸她的,但一番話在嘴裏轉了許久卻轉不出個所以然來,幹脆又躺下身,慰道:“先睡吧。養足了精神,明天陪你好好散一散心。”

第二天他倆一前一後從屋裏出來的時候,店家也有意無意的投了個目光過來。

卻見他二人相依著有說有笑的順梯而下,店家的面色亦跟著沈重起來。

沈重裏,帶著幾分同情。

這小姑娘是不是不知道這少年是個什麽癖好?

唉,涉世未深啊。

他頗為惋惜的嘆了口氣,決心再不管此事,只翻出賬本重重添了一筆——這間屋子攏共住了那麽多人,他合該多收些錢的。

前兩日赤鶴漫無頭緒,在翺洲城裏轉了許久也轉不出個什麽名堂來。現在雲汀伴在她身邊,只不過半天時間,就領著她逛了幾處此前她都沒找到的地兒。

她覺得雲汀在認路這一點上,確實是個比她厲害的多的神仙。

比如翺洲城西有個蔥郁的樹林子,城中小孩多會到此處玩個捉迷藏,且這城裏一直熱鬧,所以雖這林子在得偏一些,卻並不冷清。

二人行了一時找了處陰涼地打算歇歇腳,雲汀掏了塊幹凈的絹帕給她擦擦汗,手搭涼棚望了望遠處,淡淡道:“前面看不出有個什麽,你不然在這兒等等我,我去高處看看又來引你。”

赤鶴應下,遂讓他一個人先走了。自己摸索了一塊幹凈的石頭,想在上頭坐著錘錘腿。

身側火一樣的蔓延開一道灼熱的目光,赤鶴緊緊回頭看去,卻見林子間,揶揶揄揄著半張白若灰面的臉。

那樣詭異的五官,分明是鹿晨山上的那個木傀。

赤鶴訥訥的站起身來,這東西看她的眼神居然那麽熾熱,熾熱的有些熟悉。

與那天在小梨臺的時候如出一轍。

“九兒……”

☆、第一百一十六 花簪

這一聲卻並非是赤鶴發出的,而是那個木傀咯咯比的口型。

那張機械的嘴一張一合,將整張臉演得更是詭異。赤鶴怔了一刻,跌跌兩步就要朝著木傀沖過去。

而木傀此次的反應較之上次而言迅速了不止一分半點,幾乎是她才拔腿跑出半步,木傀就已經躥至林子深處,赤鶴追不出一截,便再尋不到人影了。

它為什麽會沖著自己叫九兒的名字呢?是因為九兒出事了麽?而它知道自己和九兒關系挺好,所以來找自己求助的麽?

可是……

如果這又是肖瀾的把戲呢?

想到這一層,赤鶴全無了散心的閑情,心頭緊緊捏著一把像壓了千斤的石頭,連雲汀回來了也不知。

他見赤鶴卻沒坐在石頭上歇腳,反倒跑出一截捏著個拳頭立在原地,以為是附近調皮的小孩逗了她生氣,遂上前輕輕慰問道:“赤鶴?怎麽了?”邊說著,邊把她攢起的拳頭握在手裏。

赤鶴沒註意到他過來,恍一聽他聲音還小小的嚇了跳,回頭望向他,不安的眨了眨眼:“我剛才,見到木傀了。”

雲汀聞言向四周張頭望過去,未等他再說什麽話,赤鶴又道:“我既擔心是九兒出了事情,又怕是肖瀾設的計……”

雲汀知她現在腦子裏是鍋漿糊,根本做不得主意,於是提議道:“我同你一起往前頭找找,有線索,咱們就繼續往前尋;若是沒線索,咱們就回去。”他握了握赤鶴的手,溫溫道:“你覺得呢?”

林間澄黃的風將他一雙眸子映得無比柔和,赤鶴順意的點點頭,引著他一路往適才木傀出現的方向尋過去。

酒香果香,混為一體。襯著林蔭地一派好不自在的氣氛。

元屏手中閑閑捏著本冊子,背靠著一樁生的粗壯的古木,身旁是一碟蜜汁晶瑩的果脯還有一個白玉嵌翠瓷的酒壺。

手裏捧得冊子是青言仙君新譜的閑話本,此前他與青言仙君同僚數百栽竟一直沒什麽交集,卻因著那只白貓近來才漸漸熟絡。

不過說來,他和青言仙君倒有個相似之處,或許亦是他們投緣的契機——

在他們這兒,絲毫看不到一星半點緊張的風波。

布履踏過青地的梭梭聲沒有刻意隱瞞的樣子,元屏回頭望了望,目光落回自己身旁的位置上。

來人知道,這是讓他坐過去。

到底元屏是這崇明宮裏資歷較長的神仙,他倆再是近來熟絡,青言也不忘端著一個長幼之序,雖是挪步到了他身畔,卻撿了個還算從容的姿勢站在旁側,倒也沒顯得尷尬。

“你的話本我瞧了一半,還未全部看完。”元屏擡手將話本倒扣在腿間的衣衫上,邊示意青言抓果脯吃。

青言笑了笑,謙虛著:“話本大概有些不入流,仙君看了一半可有什麽想提點小仙的?”

元屏很認真的想了想,又將話本拿起來翻了翻,伸手遞過去:“話本嘛,本就無什麽章法可循。只是我對其中一些經文倒認真了些,亦不知你寫在此處是不是特有你的用意,所以小小的做了些批註。”

他見青言將話本接回去,亦站起身來:“批註得若是不對,你不妨同我點一點,我上了年紀,但對這些東西還是好奇的。”話罷撲了撲衣面上的灰塵,大概做的有些久,有些灰塵粘的頗緊。

青言聽他稱自己年紀大,難免覺得像個笑話。但看他挺仔細的替自己標註經文有誤的地方,且言語上說得謙虛,青言深感為何早個幾百年沒來拜會他。

“多……”謝字未出口,那邊撲灰的元屏就自袖中撲棱棱掉了東西出來,滾了幾滾,徑直停在青言腳畔。

是個花簪。

元屏面上沒甚變化,青言微微睜了睜眼,躬身將花簪拾在手裏。

依這東西分明是女兒家用的物件,外傳梅林仙君獨居獨好,再是不甘寂寞也僅是收養了一對裳雨靈鳥作為膝下兒女。

而今看來,梅林仙君的心中,倒還是有一片芳華地的。

青言像是撿了個挺大的八卦,然面上仍是恭敬。將花簪遞還回去時,卻忽然覺得這簪子有些眼熟。

許久以前青崖山新晉山神的司職典上,那位新晉的山神同他說過話,彼時他還覺得逢此喜日小山神居然依舊穿的素凈,只以一二花簪為飾。所以他格外多看了兩眼那朵花簪。

與元屏現在拿的這個,分明是同一個款式。

元屏不露聲色的接過花簪,掏出帕子一裹又繼續放回袖中,仿若沒發生過這件事一樣,端的一個從容淡定。

“雲汀去找你了?”他望向青言,自打那次之後,他再沒見過雲汀,算來已過了些日子。

青言點點頭,問道:“仙君是不是覺得,我不該給他看那面石鏡?”他覺得元屏既然這麽開口了,或許是覺得他做的不合適?

元屏搖搖頭,擡腳往屋裏走:“你不告訴他,他還有別的辦法知道。左右都是折騰,還不如讓他一次折騰個夠。”

青言跟著他往屋裏走,默了默算是認同了,元屏又同他敘了些別的,回首時看見他抱著的那根翠條瑩瑩欲滴,不由讚了一句:“你這翠條,越看越靈潤。”

青言楞了一楞,常日裏這東西捧在懷裏雖也有些情緒但尚可壓抑。如此乍一時被別人提及卻有些感傷難抑了。

元屏見他沒應話,餘光瞥見他眼底有些不能自持。思來赤鶴同他說過這翠條的故事,一時自愧失言,正欲道個歉,卻聽青言又道:“小仙鬥膽,能求仙君一件事麽?”

他眼裏熠著的,也不知是什麽。

“日後降了肖瀾,能否將他身邊那道古琴賜予小仙?”他語氣懇切,卻有些自慚形穢。

他不是個戰神,傍生的術法也就能防個身,他愧自己無能,無以對抗肖瀾。

彼時元屏已經站在了屋前,伸手推開了房門,應道:

“那本就該由你收著。”

本該就由我收著麽?

是啊,他羨慕雲汀,羨慕他還有問題能問一問石鏡。而那個古琴,這根翠條,卻是她留下在這世間最後的東西了。

元屏站在門口等了許久見他還在原地楞著,幹脆揮袖扇過去一道拂面風,激醒道:

“別發呆了,進來同我殺一局棋,雲汀許久沒回來,我這棋盤都落灰了。”

☆、第一百一十七 她當然要找我

雲汀陪著赤鶴從早一直尋到晚,卻楞是沒再見著有木傀的影子。好像之前她看到的那半張臉,都不過是她看花眼臆出來的。

因這件事情,她一直提不起興致。本想邀著雲汀好好地逛一逛夜市,而今看來,這打算也只能往後延了。

道上路燈熙攘,卻全都不關她的事。

就這麽悶悶沈沈回了客房,將一推開房門,本該空落落黑漆漆的屋內卻正坐著一個人。

“你可回來了我這……雲汀?”這屋裏堂堂坐著的卻是金墨,眼見著她二人在一處,金墨面上有些驚詫,但他反應得極快,起身將呆滯的二人引至桌旁坐下,又道:“我還不知道你來了。”

他此次倒是行的熟路,赤鶴本是想問他怎麽會在自己屋裏,然擡頭望了望一旁還餘著腳印的窗臺,心頭也明了。

遂壓下此話不談,改問道:“你等我做什麽?”

彼時金墨正與雲汀寒暄著,移目看過來,掐斷了之前的話頭,沈聲道:“我見著木傀了。”

赤鶴心頭原本是悶的,聽他這一說驀地來了精神,緊道:“你也見著?你在哪見著?”

“也?”金墨跟著念了一句,“莫非你們……”

雲汀點點頭,擡手給赤鶴添了杯水,坦然道:“白天,就在城西的樹林裏。可我們順著木傀的蹤跡尋了一天,什麽也沒有發現。”

其實,壓根就沒什麽蹤跡。這東西像是憑空飄出來的一樣。

金墨聽罷,默默撫腮沈思,須臾才面露擔憂道:“我聽見它沖著我叫九兒的名字……可等我再追過去,卻沒影子了。”

又是一樣的。

赤鶴臉色不算好看,手指互絞著衣袖,把齊整整的面料楞是絞出了一截截的紋路。雲汀註意到了她的不對勁,伸手過去將她絞衣袖的手松了松,先是慰了一句,才略有揶揄道:“我倒是覺得……九兒可能沒事。”

金墨不解,鎖眉接著問了一句:“為什麽?”

雲汀看了他一眼,卻是又把目光移向了赤鶴:“你還記得你跟我說,在鹿晨山上你最後一次見她,是什麽樣麽?”

赤鶴搓著下巴想了想,最後一次,應該就是梁九兒飲她血那次。

“她同我打了起來,最後將木傀化成了一顆棋子大小。收進懷裏拿走了。”她伸出手,以食指和拇指相距比了比:“就這麽大。”

金墨此前似乎也忽略了這一點,雲汀這一提,他恍然道:“這是木傀歸她了。或許木傀還有什麽把柄捏在她手上。”

他倆一來一去,赤鶴現在腦子烹著鍋糊粥,並不是很懂。但大致明白了他們的意思,也就是如果真的梁九兒出了什麽事,這個木傀是不會丟下她跑來找他們的。

既如此,那木傀只能是受了她的指引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了。

“她去找金墨,我倒想得通,畢竟她心裏一直念著你……”雲汀將目光轉向金墨,此前元屏說他二人一世紅緣的時候,卻從沒提到過這一檔子事。

他頓了頓,又繼續道:“可她來找你,我就想不通了。按說她如果真的已經不待見你,為什麽還會故意來招惹你呢?”

赤鶴望著他,把這個邏輯在心裏度了一道。

是啊,討厭一個人,怎麽可能還會主動想著要見她。

要麽她不討厭自己了,可她與梁九兒臨別之時才打了一架,梁九兒怎麽可能那麽快就對自己釋然了。

赤鶴擡手撐著額角,沒出聲。

除非那個人身上有什麽東西是值得一取的。

可她身上有什麽東西是值得梁九兒犯險來拿的呢?

她手一偏,不經意觸到了自己腕上的傷疤。

這疤,不光是雙蛇扣留的。

“她當然要找我。”赤鶴有幾分明白了,但明白過後,卻有些自嘲。

金墨望著她,順著她的眼睛向她的腕間看過去。

“她體內的黑弦自一初始,就是受著我的精血滋養起來的。”赤鶴聲音啞啞的,沒甚溫度,“她當然要找我,也只能找我。”

話罷嘆笑一聲,果然還是她想太多。

她心心念念這個人是朋友,記掛著最後那幾天歡愉時她對自己所說的話。

她甚至還抱了一分僥幸,梁九兒來找自己,亦是念著與她的舊情的。

到頭來,念著舊情的不過就她一個罷了。

赤鶴揉著眉旁的頭穴,有些疲倦。金墨默了默,想張口勸解一些什麽,想了想還是漠然。他自己心頭也是緊著梁九兒,如何還能開嘴去勸慰別人?

“你們現在都住在這兒麽?”金墨岔開了話題,雲汀如實應道:“是。畢竟不知道會待多久,也不便去找客家。”

金墨點點頭,提議道:“看樣子在此地耽擱還是要有一陣子,不如我幫你們另找一處住所,這裏人多眼雜,難免……”他想說的是拿不準會碰上盤連谷的人,節外生枝到底不好。

可這話他不大方便明說出口。

雲汀自然懂他的意思,溫言謝過他的好意。又同他閑敘了一些旁的,聊得大多都是鳴魂鼎的事情。赤鶴聽不進去,呆著雙眼一直木在桌上。

見她疲憊至此,金墨也不便再叨擾。托辭了有事就又攀上窗戶準備遁走,臨了像是想起了什麽,從懷裏摸了個鈴鐺地給雲汀:

“我暫時住的離你們不算遠,這幾日若有什麽情況,你就搖這鈴鐺。”話罷從懷裏又摸出一個,晃了晃,叮鈴脆響時,適才遞給雲汀的那個鈴鐺亦跟著響起來。

“你們搖鈴鐺,我就知道是你們在找我。”

自上次在樹林裏見到木傀,松松就已過去了數日。雲汀和赤鶴輾轉找了多個地方,卻都沒什麽新的線索。

金墨亦是又往他們所說的那處樹林跑了許多趟,每一次都是空手而歸。啟初他還想在赤鶴面前做的輕松些,越至後來,滿心的焦急卻越是藏不住了。

最後反變成赤鶴來勸慰他了。

且這段日子不僅沒有木傀的消息,就是連盤連谷卻也沒有什麽動靜。

風平浪靜的有些不正常。

這日赤鶴閑趴在窗頭,窗外是嚷嚷人聲,在這城裏待得久了,依然沒有初來時候的陌生感。

雖不陌生,卻也總覺得融不進去,置身之外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。

吱呀門開,赤鶴回臉望去,是又出門打探了一遭的雲汀回來了,見她蹲在窗戶邊上發呆,湊上前安慰道:“金墨尋的處所算是安排妥當了。你休息休息,看還有什麽要收拾的沒?”

☆、第一百一十八 你在找我

笙歌如海,燈火夜似晝。

赤鶴愈發覺得奇的是,這個地方難不成天天都是耍街的日子麽?他們來了這許久,竟然夜夜都十分熱鬧。

這夜他們又行在燈火闌珊下,赤鶴撫過一排裝飾用的彩布,一邊向前頭的兩位疑道:“翺洲城,自以往就是這樣的麽?”

雲汀並不常來這個地方,所知不多,對此也有些不解。金墨回頭應了一聲,偏身讓開一個過路嬉鬧的孩童,覆道:“其實,原來雖也這樣,但規模還不至如此。”

赤鶴聽之一言,緊了兩步趕到他身畔,頗為好奇:“那以前是什麽樣?”

“以前麽……”金墨撫了撫下巴,“以前,翺洲城因為離幻暝界比較近,所以對新奇事物的接受度也很寬,又因來此的游歷方人多了,夜市也漸漸開的長些。”金墨像是在講故事,赤鶴聽得也極認真。

耳畔響過的吵嚷嬉鬧,倒像是給他的故事襯了個景。

“後來麽,鳴魂鼎被破,翺洲自然受了禍害。城內沈寂一時,仿若空城,後來據傳邪祟之物最懼熱鬧,大概是想以此辟邪,這城中的夜市非但恢覆了不說,且規模還較之從前放大了不少。”

熱鬧,辟邪?

這兩件事,居然還能聯系在一起。

赤鶴想到了平楉,大概在這樣的環境下,他一心只會覺得很煩,在無暇顧及其他折頭就回自己老窩了。

這也算是驅邪了。

那這個點子,倒還是有靠譜的勁。

三人漸行至小梨臺前,彼時臺上正演的接近尾聲。還是那日那出戲,將演到女鬼與書生纏綿悱惻的情節。

雲汀偏頭側在她耳畔,道:“此前沒認真瞧過,現在粗看這人偶戲,倒還挺有意思。”他目光沒離開舞臺,話罷還同金墨討論了兩句臺上的戲碼。

赤鶴點點頭,記起與雲汀重逢的那夜就是在這兒,遂順嘴問道:“那天你是站在什麽位置?怎的一眼就看到了我。”

雲汀望向身後的接道,坦然道:“那天你在看戲麽?我在街的那邊,你從人群中退出來,眼睛反了光我才註意到的……”

說起眼睛反光,他還有些想笑。

赤鶴倒全沒註意著他自覺有意思的地方,兀那楞了楞,反問:“原來那天你不是在小梨臺找到我的?”

雲汀茫然的搖搖頭:“小梨臺人那麽多,我尋不到的。”話罷眼見赤鶴有些呆滯,似乎是哪裏不太妥,遂又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彼時戲臺上幾個人已打的如火如荼,臺下觀眾無不拍手叫好。赤鶴在這陣喝彩聲中仍呆著,一顆心卻漸漸穩妥了。

她知道梁九兒在什麽地方了。

她移回目光,直勾勾望著戲臺上那層玄色垂地的幕布背後,如果這目光上添兩把刀子,只怕這塊幕布,現在已經穿了。

赤鶴咬了咬嘴唇上因幹燥而裂開的死皮,轉頭對著雲汀道:“剛剛過來的路上我看到有賣糖果子的,現在想起來嘴饞的緊,你能去買一些給我吃麽?”

“糖果子?”雲汀向四下尋了幾遭,大概是一路上他都沒見到過。最終還是金墨聞言拍了拍他的肩頭,笑道:“你一路上不知道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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